Voitto

【周叶】光与影-2.缘起

周泽楷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走到一个湖边。 

 

这是他们靠岸的第三天。 

漫长的海上航线持续了近半个月，落地后眼前又是皑皑冰雪，张益玮没有急着进入山谷，而是在岸边扎营修整了两天。

“分成两列走吧。”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张益玮骑在军马上检视了身后一下正在行进中的行伍，又回头看了看前面，走出了霜语峡谷后眼前开阔不少，便安排斥候发布新的列队指令。 

打头的传令官放出信号弹爆开在空中，形成一簇淡蓝色的烟花，在离开白雪皑皑的山谷后显得格外清晰，尔后队伍中每隔20码便有一名斥候也跟着放出一枚，依次传递，提醒后方。

周泽楷身后十码开外缓慢前行的辎重车辆停顿了片刻，接着车辙便在干爽的草地上轱辘轱辘地左右走成两列，已然开始分队。 

押运的士兵手快，轮流拆卸，取下了刚登陆冬泉谷时加装在马车车轮上的防雪链。 

法师协会的编队内，派遣随行的火焰法师们也解除了一路上加持在人群身上用于避寒和融冰的烈焰光环。 

新踏上的这条路没有那么厚的冰盖，灌木林地上的草叶不再积蓄霜雪，树冠也疯长成夸张的高度，植被样貌和环境特征就像东部王国境内周泽楷见过的某片湿地。  

“小周找到了剑就早点归队，我们边走边等你。” 张益玮又说了一句。 

得到老师的首肯，周泽楷才勒停了军马，回头看了众人一眼，对着张益玮点点头。 

少年不握缰绳的右手轻轻印上左边胸甲上交错铭刻着剑与盾的狮形徽记，向队伍致意，随后便挺直腰背，站在路旁，静静看着人群在眼前缓慢行进。 

 

“嗤，这里现在这么危险，不赶紧走出去还要全队等他，可真是......”

一个无法辨识的声音用着不小的音量在他身后抱怨地开口，人声辨识度不高，只听得出是另一侧的随队牧师群里传过来的。

“谁——”方明华猛然抬起头，严厉的喝问声止住了话头，人群复又变得安静下来。

年轻的牧师协会会长见抓不到阴阳怪气的人，从鼻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胯下的狮鹫就灵性地张开翅膀，绕着队伍盘旋低飞了一圈，轻振翅膀，悬停在半空。

狮鹫巨大羽翼刮起的阵风还带着点冬泉谷内霜雪的冰寒，冷气森森地拍打在在众人脸上，风刃如刀，刮得人隐隐作痛。

大牧师居高临下，眼神凌厉地观察每一个人。

无形压迫的力量让被看过去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牧师协会的分队里死寂一片，无人再敢出声。

方明华这才开口，脸上的表情难看至极，声音更是冷酷无情：“外出随队纪律性这么差，你们是怎么被选进来的？想被当场驱逐，我随时可以成全你——”

 

这是他第一次联军随队，临行前整编好的分队冗余塞进了各家送来镀金的学徒，他既不好随意处置也不能一个不带，皱着眉收了一些，没想到勉强挑拣的几个都是这种样子。

“好了好了，明华少说几句，毕竟都是小孩子......”张益玮站在不远处，看他脸色极差，就要发作，连忙截住他的话头，打了个圆场。

二人训斥队伍和说和的声音一人一句，离得越来越远，逐渐隐没在周泽楷前方。

少年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正值人族和精灵族的停战协定签署后次年，他们的小队被派遣进入卡利姆多大陆进行战争之外的物资交易。

东部王国非常重视这次与卡利姆多在战争之外的和平贸易，连张益玮这样的职级都被劝动出山。

但骑士军团并未全队随行，张益玮只点了零星几个亲随，也显出这次的确仅仅只是贸易往来，并不涉及什么军事上的额外行动。

谨慎非常又诚意满满，还顶着巨大的压力——他们出发前，这一消息不慎外流，在人类王国内曾被好战派大肆嘲弄：战时无力，只能可怜巴巴地乞求和谈；协约成立后又舔着脸派主力部队运送物资，“媾和”，伏低做小，尽显谦卑。

部分极端好战者甚至印发布告偷偷贴在街巷各处，煽动起义，力主反抗推翻当下由轮回骑士军团主导的执政体系。

起义的口号传遍了整个联盟国境，反对的声音沸腾不止，声势浩大，仿佛这次的贸易交流是东部王国执政官对臣民的一种背叛。

“你不懂，小周，”出发前张益玮面对面无表情的少年叹出口气，“他们会想要继续打仗，只是因为战争带给他们的没有死亡和伤痛，但是我们是有的。”

 

巨大的无尽之海分隔了两端的国境，并不接壤的两个种族本该是毫无瓜葛、互不相扰的关系，偏偏战争也不知是因何而起，旷日持久又来回拉扯，这其中牵涉良多，但必然有人受益。只不过张益玮并不能透露更多了，哪怕是对着他的学生。

但选择运送路线时，张益玮古怪地选择要从另一端走也是让人没想到的。

他们并不打算从黑海岸登陆，而是选择了另一侧的冬泉谷——大概是过去昔年间在黑海岸发生的、关于战乱的不美好回忆实在是太多了，海岸线上的巴莎兰至今仍保留着战乱后炮火熏黑的颓迹。

“前面那么多年的战时都不选择从冬泉谷抢滩登陆，就是因为这个地方太特殊了......”

三天前在联盟船只靠岸时，张益玮踩上冬泉谷满地混杂着碎冰的泥泞土地后，就曾看着满眼的风霜摇过头。

作为海加尔山的两道防线之一，黑海岸因为地处港口，加上人为修筑的原因被改造成屯兵集训的军备所。

但其地势开阔平坦，视野优良，道路畅通，气候宜人，所以尽管精灵们严防死守，还是差点在交战中被攻破大门。

但冬泉谷奇异的地理环境和严酷的天气限制了部队的进入，并不好作为发起进攻的入口，尽管这里根本无人防守——周泽楷直到亲眼看见才明白为什么。

冰霜、积雪、极寒的天气，无休止的凛冽北风，冬泉谷里没有其他，四季不变都是寒冬。

他们出发时因为嫌弃天气酷热穿的轻甲在这里被夹杂着冰籽的冷风吹得僵冷板结，冻成一片，使用瑟银镶嵌的金属边缘都凝起了霜。

而火焰法师们穿着的轻薄法袍比铠甲更不抗寒，船刚靠岸时有些初级学徒就已经瑟缩起手脚，在落地后更是迅速地开启了烈焰光环，且直到走完这段路线前，全程都没有再解除过光环的效果。

 

“嘶——这里真冷啊......”士兵搓搓手脚，小声嘟囔着从船上解下货物，装上马车，忙碌的动作井然有序，三三两两小声抱怨冬泉谷奇怪的天气。

天气确实奇怪。

周泽楷抹了一把盔甲上被呼吸蒸发滴落的雪水，往前眺望，视线里是深长的一道峡谷，两边峭壁高耸，积雪厚重凝实，在雪水不断缀连的尾端形成道道冰棱。

霜语峡谷——冬泉谷唯一的入口，就像被无形的巨剑一剑斩开的天堑，只留出一条单人可过的狭长小路。

峡谷中飘朔的雪花打着旋翻滚，视线尽头渺无人烟，阳光苍白冰冷，映照在雪地上亮得刺眼，让人看久了就眼前发黑，眩晕不已。

这片由风雪统治的山谷人迹罕至，易守难攻，两人并肩通行十分拥挤，连马车在这里都得放慢步伐，以免行进间车体碰撞到周围坚硬的山壁，损坏运送的箱子。

按地图上的标识来看冬泉谷并不大，他们只要顺着这条路一直向西北方向走，就能走到费伍德森林，一旦穿过森林，进入海加尔山，这次的行程就已宣告结束。

启程前联盟的军队考虑的是避开群情激愤的精灵族普通民众，却没想过此次选择的路线上既没有人居住也没有精灵驻守。

但是却有熊。

走到半途他们才发现是有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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